宋濂的背影刚消失在月亮门后,秦珩宇脸上那点客套就散了,冷得像块冰。

许泽云搓着手,凑过来,嗓子眼发干:“公子,这宋狐狸,礼是收了,可那眼神……贼得很呐!怕是不好糊弄!”

“他要是好糊弄,陛下吃饱了撑的派他来?”秦珩宇掸了掸衣袖,声音没什么温度。

“今儿这出,不过是互相递个话,探探虚实。”

“他收了礼,是给咱们面子,也是给他自己留条后路。但他要查账,那是奉了皇命,绝不会含糊。”

秦珩宇转身往书房走,步子不快。

“西跨院那边,”他侧头,对着空气吩咐,“让人‘用心’伺候着。”

阴影里似乎动了一下,又恢复了寂静。

回到书房,油灯的火苗不安分地跳着,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。

棋盘已经摆开,宋濂这颗子,落在哪儿,怎么用,得好好掂量掂量。

***

日头刚爬上墙头,宋濂那边就递话过来,说是想去河工现场瞧瞧。

“本官在京城只听闻江南水利之盛,今日正好借此机会,实地看看,长长见识。”宋濂的语气轻松,配上那张团团笑脸,真像个闲不住要踏青的老爷。

秦珩宇心里门儿清,面上却滴水不漏:“宋大人体恤民情,下官佩服。请,这就安排。”

一行人轻车简从,出了府衙,往城外最近的河段赶去。

工地上早已是人声喧嚣。

夯土的号子喊得震天响,混着车轱辘压过泥地的嘎吱声,还有小吏扯着嗓子骂娘的声音,几千号人挥汗如雨,场面铺得极大。

宋濂骑在马上,也不说话,就那么慢悠悠地走着,那双眼睛跟钩子似的,四下里扫。

河堤挖了多宽,坡度缓不缓,民夫手里使的家伙什新不新,监工的小吏是真在干活还是在磨洋工,他都看得仔细。

“秦大人这法子使得不错嘛,”宋濂勒住马缰,抬手指向远处一队正深挖河床的民夫,“瞧瞧,一个个累得跟孙子似的,可那股子劲儿还在。”

“百姓心里有杆秤,知道这河修好了,淹不了田,日子能安稳,自然肯下力气。”秦珩宇淡淡应着,心思却转得飞快,琢磨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
宋濂呵呵一笑,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冒着热气的棚子:“那是什么地方?瞧着挺热闹。”

许泽云赶紧催马上前:“回大人,那是咱们府衙设的‘惠民粥棚’。每天早晚两顿,给工地的民夫舍粥,也周济些走投无路的流民。”

“哦?府衙还有这等手笔?”宋濂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点惊讶,很快又变成赞赏,“秦大人宅心仁厚,体恤下情,实在难得。”

他嘴里夸着,人却已经翻身下马,也不管地上泥泞,径直朝粥棚走去。

棚子前排着长队,多是些衣衫破旧的民夫,还有些抱着孩子的妇人,一个个面有菜色。

施粥的小吏手脚麻利,大铁勺舀起粘稠滚烫的米粥,哗啦一下倒进伸过来的破碗里,腾起一阵米香。

宋濂也不嫌弃人多味杂,就站在队伍边上,看着。

他还真就拉住排在队尾的一个干瘦老汉问话。

“老乡,这粥,能吃饱不?”

老汉被这穿着绯袍的大官吓了一跳,缩着脖子,但还是老实巴交地回:“回…回官老爷,管饱!稠得很!比俺家里的口粮还好!”

“天天都有?”

“有!打从秦大人来了,就没断过一天!”

宋濂点了点头,没再问下去,转身重新上了马。

秦珩宇在一旁静静看着,没插话。

他清楚,宋濂这是在看人心。

账册是死的,工地是干的,只有这些民夫的反应,才最能看出他秦珩宇在江南这地界,根扎得到底有多深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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