葫芦湾的喜事儿
八月的毒日头铆足了劲往下砸,葫芦湾的青石板路烫得能烙饼,老槐树的皮都被晒得卷边。树梢上的知了扯着破锣嗓子,把日头骂得愈发毒辣。二懒握着竹扫帚,在新砌的二层小楼前清扫,竹枝刮过水泥地沙沙作响,扬起的细尘裹着她额角的汗珠,在光柱里打着旋儿,碎花衬衫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,却怎么也掩不住嘴角藏不住的笑意——那是偷藏了二十年的甜。
"二——懒——叔!"一声脆生生的呼喊撕破蒸腾的热浪。许前进的电动车"突突"碾过滚烫的路面,车链发出快要散架的呻吟。后座的周美丽扎着艳红头巾,鬓角碎发被汗黏在涂着金粉的脸颊上,车筐里两盒糕点裹着金红包装纸,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,塑料绳深深勒进蓬松的糕体,挤出半透明的油渍。
二懒手一抖,扫帚"当啷"磕在台阶上。他慌忙在印着蓝碎花的围裙上蹭了蹭手,小跑着迎上去,鬓角碎发黏在泛着水光的脸颊上,像刚出水的菱角叶。"哎哟我的老天爷!这日头毒得能把人烤成脆饼,啥风把你们二位吹来了?蛮子,快来迎客,快进屋吹电扇喝绿豆汤!"他话音未落,就被周美丽带着香粉味的拥抱撞个满怀。
"稀客?我们可不是稀客!"周美丽踩着七厘米的红高跟鞋,"哒哒"踩过烫脚的石板路,红裙子被热风掀起一角,像团跳跃的火苗。她伸手捏了捏二晒得发红的胳膊,眼尾金粉在阳光下一闪:"听说有人要办喜事,我们这当年按着红手印当见证人的,不得提前来把把关?"说着从坤包里掏出镶水钻的小镜子,补了补被汗晕开的口红。
厨房门"吱呀"被撞开,带着面香的热气扑面而来。蛮子举着沾满面粉的手冲出来,鼻尖还沾着白乎乎的面团,活像偷吃面粉的花猫。她咧嘴一笑,两排大白牙在黝黑的脸上格外显眼,围裙兜着几颗滚落的花生,"簌簌"掉在门槛上:"前进!美丽!快进屋坐!堂屋开了空调,凉快!"她转身时,衣角扫落了案板上的擀面杖,在地上滚出老远。
许前进把红包塞进蛮子手里,故意板着脸:"咋?搬进洋楼就忘本啦?请全村人吃流水席,独独落下我们俩?"他压低声音,冲二懒挤挤眼,"本来我寻思在活动大院签个到就行,美丽姐非说那样不尊重人,所以我们才过来随份子的——"话没说完,后脑勺就挨了周美丽一巴掌。
周美丽拉过蛮子的手,指尖的金戒指硌得生疼。她扫了眼贴满瓷砖的客厅,吊灯垂下的水晶珠子在风里轻轻摇晃,折射出细碎的光斑:"瞧瞧这气派劲儿!听说要在村头大戏台办?得摆几十桌吧?"她突然凑近,孔雀蓝的甲油在蛮子眼前一晃:"婚纱选好了没?可不能委屈自己!"
二懒的脸腾地红到耳根,绞着围裙的手指关节发白:"美丽,别听人瞎嚼舌根...就想搭个棚子,炒几个热乎菜,让蛮子也过一回当新娘子的滋味..."他的声音突然哽住,n年前的画面不受控地涌上来——三轮车斗里铺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被,蛮子咳在枕头上的血渍,还有自己攥着红布包袱,在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跟着车跑,鞋帮沾满泥浆。
"说什么呢!"周美丽的眼眶突然红了,睫毛膏在眼下晕开小片墨色。她抓起茶几上的纸巾猛擦脸:"当年你们能在一起,我和前进可是一路跟着走过来的,这次补办婚礼,主桌必须给我们留最中间的位置!否则我们可不来啊!"说着话,她突然拍手,甲油撞出清脆声响:"喜糖得买徐福记的!喜烟至少要软中华!"
二懒挠着后脑勺,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咕哝:"都...都备着呢,就是..."他的声音越来越小,像被晒蔫的狗尾巴草,"隔壁王婶说,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,瞎折腾..."
"砰!"许前进重重一拍茶几,玻璃杯里的绿豆汤溅出来,在瓷砖上洇出深色的痕。他撸起袖子,臂弯的关公纹身随着肌肉颤动:"让他们说去!当年蛮子来到咱家,连口热乎的红糖水都没喝上!现在日子好了,补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,咋就成显摆了?"他转头看向蛮子,目光灼灼:"别人爱咋说就咋说,只要咱们自己开心就好,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二叔?到时候我带着锣鼓队,从村头敲到村尾!"
周美丽抓起蛮子的手,戒指上的碎钻硌得她生疼:"我带着妇女队布置戏台,保准挂得比省城商场还气派!你必须穿拖尾婚纱,头纱得有十米长!"她突然哽咽:"当年没享的福,现在得补回来..."
蛮子的眼泪"啪嗒"掉在周美丽手背,烫得她缩回手。那些在暴雨里抢收玉米的夜晚,在兽医站守着生病猪崽的凌晨,在鱼塘兢兢业业喂鱼的时刻,突然都变得清晰起来。她哽咽着笑出声,泪花在睫毛上闪成小星星:"那就说定了啊美丽...到时候可别嫌我麻烦。"
接下来的时间里,葫芦湾像煮沸的油锅。周美丽带着妇女们踩着竹梯挂彩绸,红的、粉的、金的缎带在戏台上翻飞,活像群花蝴蝶;许前进的锣鼓队每天清晨就在晒谷场练习,"咚锵咚锵"的声响惊飞了整片稻田的白鹭;二懒和蛮子骑着电动车挨家挨户送请柬,车筐里的喜糖盒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,把那些阴阳怪气的闲话都挡在了车后。
婚礼那天,葫芦湾比过年还热闹。婚庆队摄制镜头前,蛮子的白婚纱扫过新铺的红地毯,头纱上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,每走一步都像踩着银河。二懒穿着笔挺的西装,紧张得直扯领带,汗渍在后背晕开深色的印子,却死死攥着蛮子的手,仿佛一松手就会弄丢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贝。当主持人问他有什么想对蛮子说时,这个扛过百斤麻袋都没皱过眉的汉子,突然红了眼眶:"蛮子...这辈子最幸运的事,就是娶到了你。往后的路,咱们慢慢走..."
蛮子激动的留下了眼泪,“二懒,谢谢你在我的生命里来过,希望来生还能在一起……”
台下的周美丽哭得稀里哗啦,抽纸声盖过了锣鼓;许前进扯着嗓子叫好,脸涨得比戏台上的灯笼还红。那些曾经说闲话的人,此刻都使劲儿拍着手,眼角泛着亮晶晶的光。晚风掠过戏台,彩灯把人群的影子拉得老长,二懒端着酒杯,看着满堂的笑脸,突然明白:幸福从不怕迟到,就像葫芦湾的月亮,哪怕被乌云遮住一时,总会有圆满的那天——而此刻,月光正温柔地洒在他和蛮子交握的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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